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被警戒线围起的区域里的水泥路边缘，小村庄的路旁毫无护栏，斜坡不算陡，但有点儿崎岖，坡下面还有一段平缓地带，再往前就是河流了，前几天下过一场雪，阴面的积雪还没化开，杂草丛生又人烟稀少，看着就是个抛尸的不错地点。
张尧打量过下面的大致环境，这才把视线移到因为被许多人踩踏压出的那条通往尸体的小道尽头，枯草遮挡了死尸，却没挡住半蹲在尸体前面那个穿着浅驼色中长款风衣和黑裤黑鞋的男人，那人戴着医用手套，捏着镊子，应该是在把什么东西夹到证据盒里。
然而张尧罕见的没先对他在夹什么试验用品好奇，反而定住准备往下迈的双腿，又抬手拦住准备下去的段行，不太确定地打量着那人，不太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的问道：“那人谁啊？苏虹人呢？”
段行被他忽然一拦，重心不稳，又不敢抓他肩膀，连忙晃着手臂找回平衡，有点儿汗颜地瞧着他们的尧队长道：“头儿，虹姐升迁走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张尧蹙了蹙眉毛，茫然地回忆了一下：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他呢？”
“暂时顶替虹姐的，这人叫黎锡，据说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业务水平一流，来咱分局积累经验的。你前两天休息没看见，分局里那群小丫头全在嘤嘤嘤嗷嗷嗷，说新来的法医才貌双全人帅得她们都要裂开了，头儿，我看你第五分局第一美男的身份岌岌可危啊，你是不是应该……咦？头儿，你好像认得人家啊？”
段行八卦得正兴起，却忽然发现他们尧队在自己说完“这人是黎锡”之后视线就定在了坡下面的法医身上，而且目光还有越来越沉杂的趋势。
段行跟张尧工作的日子里，只看到过这人对骑行攀岩等等的酷运动神情专注，再就是对手里的案子专心认真，却从来没看到他对特定的某一个人露出过这么……一言难尽的神色。
只是这神色转瞬而逝，段行的八卦心思刚有转移的趋势，张尧就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好奇，于是眨了下眼睛，神色恢复成平日的冷淡模样，半是认真半是无所谓地答道：“知道，但不认识。”
不等段行反应，便先一步顺着斜坡走了下去。
河风森凉，张尧单手捏着外套口袋里那罐散发着热度的咖啡，面上一贯地没带表情，鞋子踩在杂草上发出响动，鉴证科忙碌的工作人员和他打招呼叫了声“尧队”，他点头示意，于是半蹲在地上正在检查尸体的黎锡，也因为这些动静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黎锡生得很好看，整个人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精致，比如他赶来这里一定也起得很早，头发却整整齐齐毫不毛躁，半长的刘海隐隐约约遮挡着英气的眉毛，淡蓝色的医用口罩遮盖了下半张脸，于是张尧只能看到那双温柔盈光的瑞凤眼半弯起来，听到他隔着口罩显得有些闷的声音和自己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他说好久不见，罩住鼻唇的口罩微微变形的时候，张尧忽然就想起来，黎锡的鼻尖，有一颗很漂亮的小痣。
他说好久不见，就好像他们曾经因为某些原因聚了一段时间又离散，时移境迁再次碰面时，一个礼貌的招呼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一个微笑，四个汉字，张尧顿时便失去了“礼尚往来”的耐心。
他百无聊赖地随口“嗯”了一声，收敛心情，转头看向了自己此行的原因。
张尧已经做了不短时间的凶案组警官，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对他来说都不陌生，然而这一具尸体却……很不一样。
他眯起眼睛，瞧着被土壤埋住多一半的黏着腐肉的头骨，循着头的位置朝着应该是身体的方向一点点扫视过去，随后他便皱起眉毛，略微靠近一些，不太确定地低声问：“这些是……生长的，真花吗？”
“准确来说，这些是腊梅。”黎锡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你没猜错，这些腊梅，底下都连着他的身体。”
黎锡伸手指了一处他小心剥开土壤的部分，气候的寒冷以及土层的覆盖有效减缓了尸体的腐败，而其中一株腊梅的枝条就深入在这人的小腿上，不知道是血肉的营养还是其他，腊梅的花心透着一种妖娆的血色。
张尧于是有点儿理解了段行在电话里嚎叫的“刺激”。
“他在用尸体来养花？”
“我觉得是，这附近都没有种植腊梅。”
“尸体的大概信息呢？”
“男性，年龄在35到40之间，死亡时间我目前还无法确定，但肯定在下雪之前，下雪前最多一周吧？裸露在外的部分并没有明显的致命伤，死因和其他具体的线索我需要把这一整块土地挖出来才能回去进行检查。”
张尧琢磨了一下黎锡的意思：“你是说把这一整块儿都挖出来带回去吗？”
跟在张尧后面被人拖住才能走下坡来的段行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插话问：“啥玩意儿？这一大块儿土地都要挖出来吗？”
黎锡和张尧说完诉求，正起身摘掉自己的医用手套，闻言瞥他一眼，不太确定地问道：“没有设备能这样做吗？”
“有，”张尧因为橡胶的声音回头看一眼黎锡，才摘掉手套的在寒风里散着浅白雾气的秀气手指，转到另一边朝着段行安排起来：“等鉴证科取完证，把黎法医要求的范围土地整块儿运回去，交给你了。”
想了想，又无视掉段行脸上发愁的表情问：“昨晚的目击者在哪儿？那些在警戒线外面围观的人都拍到了吗？”
“那俩人在村委会那里，围观的大部分还在呢，人不是很多，时间太早了。”
张尧点点头，拍了下段行的肩膀，准备独自上去问话。
迈出一步，又想起身后好久不见的故人，咬了下唇，将兜里那罐还有些发烫的咖啡掏出来递到黎锡身前：“暖手的。”
黎锡一愣，抬手接了，掌心暖热起来，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后者已经走去大道，没再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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