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绿色的光，自沈年年的指尖跃然而出。
她周身开始如漩涡一般，吸引着无数的暗红魂体。
那些魂体极小，有一部分乍被漩涡吸入之时，便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窜。
而另一部分，则安顺而乖觉，朝着那漩涡飞来。
漩涡一点点扩大，沈年年周身的灵力也渐渐将她和那些魂体交融。
那一方天地之间，开始传出婴孩的啼哭之声，令整个寂静无声的旷野，变得森冷可怖。
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婴孩的身躯渐渐变大，暗红色的魂体汇聚在一起。
沈年年以自身那温润的木灵安抚着，一些躁动的阴灵开始沉静下来，而剩下那些依旧因着恐慌而想要攻击她的阴灵则是被陆温言的灵蕴死死缠住。
就在这片刻之时，阴灵的气息逐渐稳固下来。
而后，一道白光闪现。
沈年年与陆温言的神魂顿时被吸入无数阴灵的记忆之中。
白茫茫的四周，汩汩似有水流轻漾，他们仿若被置于水中世界一样，耳畔的声音有些不真实。
等到光圈一点点消弭，他们终于能看见真切的场景。
“是个女娃。”
“女娃有什么用？”
男子的声音，变幻莫测，似是无数男子发出。
但他们都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以同样的口吻说这些话。
“来年再生个男娃就是了。”
又是一声叹息，但这声叹息，却来自女子。
她道：“听说求子潭的水可灵验了，只要完成祭奠仪式，明年定是能生个大胖小子。”
随之女子的声音落下，他们的视野渐渐晃动起来。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所谓的求子潭。
求子潭，无非只是一汪浑浊且不见其底的水潭。
里头葬送了无数女婴的生命，积怨深厚，只是稍稍靠近，便觉阴冷无比。
但随着‘扑通’的一声响动，一个接着一个女婴还是被丢入潭中。
婴孩的凄厉哭声，响彻整片区域。
那耀眼的光穿破云层，本该是温暖和煦的冬日，却让人彻骨生寒。
时光荏苒。
数十年间，被丢入潭中的女婴无数，而那些真正溺死女婴的人家，来年又当真能够生出男婴吗？
似乎没有人在乎这个答案。
倘若来年当真生了个男婴，他们便会来‘还愿’，更加传扬这求子潭的灵验。
而倘若生不了男婴，他们便会自我安慰，只道被溺的女婴不得求子潭仙子的喜欢，这才累及父母。
如此可笑荒唐，出生便被溺死的女婴，最后竟是还要担个‘不孝’的罪名。
如此令人发指之事，数十年间，几乎没有中断。
直至那一日，肖家前家主肖珏，来到了灵香镇。
连日的水患淹没了农田，在治理的途中，肖珏发现了这所谓的求子潭。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雨水如注，自他高高隆起的眉眼与鼻梁上滴落下来。
他生的剑眉星目，朗朗似月华，与肖愈那般阴柔的容貌天差地别。
肖珏眼眸之中，满是凛然与悲悯。
他望着求子潭，让人去探查此潭之事。
整整一个时辰，当手下之人禀报前因后果，他长叹一口气，眼底皆是动容与不忍。
在那之后，他开始让人打捞婴孩的尸骨，千百具尸骨，有的早已腐朽，有的七零八落。
那场面竟是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将她们都埋葬了罢。”肖钰的声音，温如春华，带着抚慰人心的沉稳。
“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而这时，肖家的管事却携着家书，急急赶来。
肖珏毫不迟疑，依旧示意手下动作起来。
管事赶忙掏出家书，交于肖珏：“老爷，看看老夫人的信罢！”
肖珏拆开信，随着他眸光一点点的下移，他眼中的光亮也一点点的黯淡。
他指尖颤抖，嘴唇翕动，突然便红着眼眸，笑了起来。
管事讷讷不敢出声。
却听肖珏道：“你们请些道士，为这些婴孩超度亡魂。余下的人……”
他深邃的眼眸望向另外的一群手下，掷地有声道：“填了这水潭！”
以土填水潭，这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但肖珏却毅然决然这么做了。
整整半个月，这水潭才被填平。
期间不是没有村民闹事，但都被肖珏雷霆手段镇压了。
这些村民无知怕事，加之这些年求子潭能求子是否灵验也遭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质疑。
于是，这件事便这般无声无息，被压了下来。
而肖珏要面对的，却不止如此。
有婴孩因此得到超度，因而在离开阳世之前，打算再见肖珏一面。
于她们而言，这个与她们素昧平生的男子，是这世界唯独待她们心存善念之人。
可令她们无法接受的是，肖家香坊，因没了水潭之中的‘圣水’，而造不出贡香。
天子这些年对肖家贡香愈发依赖，在肖家拿不出贡香之后，便迁怒于肖珏。
可叹这惊才艳绝，心有大爱之人，因此被贬官，并祸及己身。
天元二十一年，肖家家主肖珏被下狱，后其政敌诬陷其徇私舞弊，陈列数罪。
天子震怒，赐肖珏死罪。
是年秋后斩首示众。
因肖珏一力承担悉数罪责，肖家得以保全。
但至此，肖家再产不出贡香。
在肖珏被下狱期间，其母曾入狱见过他一面。
彼时的肖家老太太，早已华发丛生，形如槁木。
那是个裹了脚的老太太，神色沉稳，自带一股书香气息。
沈年年似乎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李娇的身影。
肖老太太见着肖珏之际，却没有责骂他行事不顾后果。
早在当初他下令填潭之时，肖家老太太便知道，终归有这么一天。
她只是与他闲话家常，说着肖家的留后之事。
肖家之族规，凡被下狱男丁，非作奸犯科，且膝下无子，便会由其宗室挑选女子，与其留嗣。
倘若女子怀胎生下男嗣，便可承袭其父家业。
而若是女子生下的乃女婴，其父家业便会由旁支取而代之。
肖珏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已然自私过一回了，所以他不愿在死之前，还伤害母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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