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王府入宫，最快的马车也要赶两刻钟的路，长随肃谨跟在车厢外，天气倒是不冷，他心里却像掉进冰窟窿——三王爷前脚出门，后脚脸色就阴沉得要下雨，直到进了车都一言不发。三王爷出宫立府晚，肃谨才跟了一年，是从崔贵妃娘家拨过来的，忠诚自没得说，可对这位主子的心思还是摸得不够清。
凌亦珩心里不痛快，母妃还算冷静，没有连夜要他进宫。十二监总管太监毙命，王皇后对外声称，聂华成与张越二人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上瞒下，藐视宫规，崔氏预感事情不简单，当即差人出宫将消息递给儿子，想要他去查一查尸体有无异样。贵妃以为凌亦珩在外面行事自由，殊不知他几次三番遭过嫡长兄毒手，要不是暗卫们誓死追随，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都说母子连心，凌亦珩不愿贵妃为自己担心，从不将个中凶险讲与她听，却也希望她在牵挂八妹妹之余，也能疼惜这个承担了更多的儿子。崔氏是一位好母亲，却不是一个好母妃，后宫女人间的争斗她可以应对从容，可再向外延伸哪怕一丁点，凌亦珩希望的都只是母亲明哲保身就够了。
皇帝仍然不待见三皇子，连照规矩请安都让他免了。崔贵妃怕儿子委屈，含章宫小厨房提前一个时辰做好五色果子，准备了他最喜欢的茶，可是凌亦珩看上去并不感兴趣，合乎规矩而疏远亲情的礼节令崔贵妃惊喜又失落：她的儿子无疑已经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子，可某些被称为母子连心的东西，在他们之间也愈见消弭了。
没有太多寒暄，崔贵妃切入正题，昨天夜里，太子妃的侍女青橙来报，东宫掌事太监聂刚不见了，太子夫妇从高阳宫探望皇后回来后，两个人先是在韫华堂用宵夜，随后忽然争吵起来，不欢而散。
青橙的外祖父姓阮，是崔贵妃三表姐的陪房，她在东宫负责太子妃小厨房的采买，为崔贵妃做事已经有些年头。凌亦珩以往没有在意过这个小宫女，这次不同，兹事体大，他疑心青橙是否可靠。
“你不必担心青橙，她的外祖老阮先前也是一位乡绅，遇到灾年，举家沦为奴隶，得幸被我的舅父收留，才不至于饿死，后来就成了你表姨母的陪嫁。老阮的女儿遇人不淑，求了主母恩典出去嫁人，结果丈夫是个狼心狗肺的，拿着她的嫁妆吃喝嫖赌，还要将亲生骨肉卖到妓院里去，我表姐看不过，出钱让阮姑娘和离，收留她到自己房里做事，又趁着当年选宫女，将阿阮的孩子送了进来，那个孩子正是青橙。”为打消儿子的顾虑，崔贵妃详细讲了青橙的来历，“崔家对她全家有大恩，她不会背叛我。珩儿，今儿早朝过后，你父皇就传了皇后去颐安殿觐见。至今没有出来。皇后跪了一夜朱雀神，说是忏悔罪过，我只怕这次，陛下对她也是不了了之。”
凌亦珩对崔贵妃的担心大为不解：“死了个太监而已，况且我听说，聂华成在后宫为非作歹，从他当上提督太监起，整个十二监乌烟瘴气，甚至有传言，不少宫女都被他染指。皇后动用私刑是不体面，可聂华成这种人死不足惜，就算父皇问责，怎会为了一个贱奴，难为自己的发妻？”
“珩儿！你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一段渊源。”崔贵妃面露难色，似乎很不愿提起：“你说的都对，可偏偏聂太监身份不同寻常。你父皇早年落魄，你的几个皇叔虎视眈眈，都想取他性命，有一次你父皇性命垂危，是被聂华成的爹救下来，所以才有了这么多年，满宫都知道提督太监聂华成不是好东西，可陛下就是对他网开一面。”
在皇宫里住了二十年，三皇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且是出自自己母亲之口，想来不会有假。凌亦珩生在启仁皇帝四十岁上，又不得宠爱，对父皇早年旧事知之甚少，但想到小时候母子两个也曾困顿，他不由得再次生疑：“母妃是在父皇登基后入宫，这等秘辛往事，母妃，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崔贵妃目光闪烁，俨然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干咳几声，伸手欲取茶盅掩饰尴尬。“噢……是你出生前，你外祖母进宫探望，见我在后宫腹背受敌，唯恐我再失去陛下庇护，特意将一些陈年旧事将与我听，要我引以为戒。”
眼见母亲如此反应，凌亦珩已明白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转而继续商议聂太监的事：“那这次，母亲匆忙要我入宫，是担心皇后宁肯开罪父皇，也要强行处死聂华成，其背后另有隐情；还是觉得此次，对我们而言，是打击皇后的好时机？”
高阳宫与含章宫多年来水火不容，王皇后对崔贵妃母子怀恨已久，自打凌亦珩开府，脱离了后宫这方天地，王氏之心更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东宫数次对三王府下手，这其中多少也有母后的授意。凌亦珩猜测崔贵妃此次是不想再忍，虽然有点风险，可念及自己那位父皇的脾气也阴晴不定得很，三皇子不介意小赌一次。
“不不，不，珩儿，你听我和你说。”崔贵妃捂着胸口，连忙打断儿子：“昨天晚上，我叫人找你的时候，的确动了添把火的心思，想让你去看看两个太监的死状，好向陛下申明皇后如何心狠手辣，德不配位。可老天有眼，硬是救了我一命……”贵妃摇头长叹，“机缘巧合，谈美人在含章宫外被侍卫刁难，我帮她解围，这才知道，聂太监手上还有多少罪孽。珩儿啊，你父皇是个极端的人，救命之恩又如何，这么久早就报完了，聂华成做下的种种，分明是藐视宫闱，藐视朝廷，陛下要追究皇后，必定会先彻查十二监，到时候水落石出，聂太监的罪名只会更重，那么皇后娘娘就是铲除奸人的第一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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